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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年夏,年近三十,感情事业双受重创,我想找一个地方静静。就给许青青打了个电话,她是我在北京上方山学禅修时认识的佛友。
许青青非常痛快,她让我尽快过去找她。
于是,我简单收拾两件换洗衣服,两个钟头就到了她那里。
这是一个位于京郊山脚的小村庄,见面后,她直接带我到了一个道场。
道场是两进的小院,第一进朝西朝北的两面建了几间飞檐灰瓦的佛堂,里面分别供奉着地藏菩萨、如来佛祖、观世音菩萨和弥勒佛。
佛音袅袅,檀香氤氲,让人感觉内心很宁静。
中间的大院子种满了菜圃,三面都是一间间类似宿舍的房间。
许青青带我走进角落里的值班室,见到了这所道场的主人,蔡居士。
蔡居士五十多岁,满面红光。她向我介绍,这是个临终道场,院子里的十二间房里住着二十一个特殊的人——一些生命临界的人。
隔着玻璃窗,她指着外面的十二间房,语速飞快地向我一一介绍里面的住客情况。介绍完后告诉许青青,十八号的于老爷子刚刚尿了床,要把床单换一换,二十号的崔大姐今天让过去再给讲讲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。
领完了活儿,许青青带我去布草间领床单。
房子的背后靠着一排小房子和一圈窄长的院子,晒满了床单和衣服。许青青边带着我穿插于格子床单之间,边念叨:你们就是天天没事,闲得想太多了。今后就在这帮忙吧,天天跟居士和老人打交道,忙得闲不下来,过不了一个月你就变了。
就这样,我稀里糊涂地在一家临终关怀道场做起了义务护理员。
这里住的二十一个人,除了三个是高龄老人,其他都是癌症晚期病人。最年轻的二十三岁,年纪最大的六十多,他们大部分都是居士。
干活的义工除了我和许青青,其他也都是这周围的农民居士。
许青青和我一样,即将跨进三十岁大门,却经历了三段婚姻。看透世事的她,剃了光头,从北京一路徒步走到五台山拜完佛后,回来就在这个村子租了个小院开始清修。见到我时,她在道场已经服务了半年。
二
我们每天早上七点开始,在前面的佛堂绕佛念经拜佛一个小时。之后开启一天的工作。工作也没有固定内容,任务都是随机分配。
大部分居士们干完扫院子、换床单等洗涮工作后,都会聚到后面窄院的房间里叠元宝,那是一种纸钱,给逝者做超度用的。
我和许青青不喜欢听她们唠叨家长里短,就钻进病房和那些病患聊天。
我最常去的是小艳的房间。她是个二十三岁的姑娘,得了乳腺癌。
去年过完年,小艳从老家来北京找了个库管的工作。到了三八妇女节,公司发了一批体检福利卡,她就在那次体检中查出了乳腺癌。
这件事,小艳没跟家里说。
家里只剩下父亲和哥嫂。父亲是个穷苦一辈子的人,拉扯他们兄妹长大不容易,知道了只能跟着干上火。而哥嫂都在当地县城盖楼的工地上做工,省吃俭用,咬着牙攒将来在县城买房的钱,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。
农村的孩子有事都自己扛,刚开始她还假装不在乎,后来公司知道,没到月底就委婉地把她辞退了。没了工作的小艳,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星期,后来一直想去香山爬山,完了准备找个地方一跃而下。
就在那时,她碰到了李居士,李居士说从见到她就觉得她异常,一个人不想活是能看出来的。李居士知道情况后,介绍她来了这儿。
小艳说:“我也没啥牵挂的了,父亲自有哥嫂养老。我在这能动的时候拜拜佛,听听经,多沾沾佛光,到走的那天,菩萨能来接引我。”
这个小姑娘总让我想起自己刚从老家出来时,拎着个背包站在车站门口大街上的样子,扎心又迷茫。我想,如果我有这样的一天,也可能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。
道场里的人,无论是谁,一切平等,吃穿用度都是社会人士捐赠的,但我总想对这个小妹妹多照顾一些。我爱干净,觉得年轻女孩应该都一样。所以我每天都给小艳换床单,晒被子。但是我却忽略了癌症晚期病人身体的剧痛。
每次换床单,小艳都痛得脸色惨白,牙关紧咬,豆大的汗珠把头发都湿透了,但她一声不吭。我问她时,她总是摇头并报之微笑。
许青青知道我私自给小艳加换床单后,狠狠地批评了我。她说你们这些人总是自以为是,殊不知换次床单,癌症病人等于死过一次。
我大学读的是心理学咨询专业,老师讲到临终关怀的课程,我一直以为很简单,无非是护理日常,聊天打气,平复恐惧,不留遗憾。
没想到,真正落地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。
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擅自行动了。
三
然而过了一个月,小艳就走了。
人走之前可能有预感,小艳跟父亲和哥嫂通了个视频,把得病经过简短地告诉了父兄,然后她让我帮她把卡里剩余的全部存款取回来。
卡里一共有六千块钱,她让我交给蔡居士,算是这半年多在这里的伙食费。道场一个月收费,但蔡居士什么也没说,就收下了。
两天后,小艳父兄和嫂子从南方的一个小村子来到道场。我开车从车站将他们接回来,一路上我不敢看那张悲痛而扭曲的老父亲的脸。
蔡居士给小艳请来一个黑脸的王道士,做了一场超度法会。我们帮她叠了三大麻袋元宝,希望这个苦命的妹妹,在另一个世界不再贫穷。
之后,蔡居士又帮忙联系了火葬场,但是小艳父兄坚持要把人带回家安葬,蔡居士索性就帮忙找了一辆殡葬车,并象征性地收了八千元。
他们走后,蔡居士在佛堂的牌位墙给小艳做了一个牌位,希望她能够得到佛法的加持。牌位平时收费元,细算下来,也无人计较。
小艳走后没多久,那个房间迎来一位长得很端庄的大姐,也是乳腺癌。听许青青说,这个房间从年开始,接待的几乎都是乳腺癌。
她们多则半年,少则半月,相继离世。
大姐姓仇,是本村人。癌症晚期的病人,很多都经历过放疗化疗,头发几乎全无,有些人为了美,会戴特制的假发。但住在这里的女患者,几乎都是光着头。可能晚期的病痛折磨,已经让她们没有心思再注重这身皮囊。
仇姐不一样。从进这个院,我就没见过她光头。她有两顶假发,一顶长长的,打着大波浪卷,蓬松地搭在肩上,优雅美丽,一顶是齐耳的平刘海短发,俏皮可爱。
身体好点的时候,仇姐会戴上那顶长卷发,坐着轮椅在菜圃边晒太阳。她画了淡妆,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山,太阳的光辉在她身上镶了一层浅浅的金边。那个样子很美。
自打仇姐晒了几次太阳后,院子里晒太阳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。
八十多岁的李爷爷和他的同屋赵叔叔是出来最勤的两个人。李爷爷跟仇姐一样,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,他比仇姐早来半个月。
李爷爷独居,一次上厕所摔了一下,之后出院直接被儿女们送到这里,听几个同村的居士聊天说,老爷子送来当天,两个儿子回去就为那三间半的老宅打了一架。
一个儿子想趁老人还健在,赶紧卖了老房,一个要留着等着北京扩建拆迁。
总之两个在北京市里有车有房的儿子,把老爷子送来后再没露过脸。
赵叔得的是肠癌,已经做了手术,他是做冷冻食品的企业家,为北京很多大超市供货冷冻鸡鸭鱼肉,在CBD拥有一层楼的公司。
赵叔的爱人是佛家弟子,她把赵叔的病归根于造了太多的杀业所致,在赵叔手术化疗完恢复得好些时,硬逼着赵叔来道场忏悔恶业。
于是赵叔也是我们每天早上绕佛的时候,为数不多的几个病患之一。
不过赵叔除了瘦得有点脱形外,看上去不太像个晚期病人。他不常住,身体好时就过来住几天,如此一年多,病情倒也稳定。
很多时候,赵叔会充当志愿者的身份,到那些男病房里帮着倒倒便盆,换换衣服,陪着他们聊聊天。这里医院,没有太多治疗设备,主要以道业关怀为主。
虽然晚期遭受病痛折磨,但一有精力,这些人就会随着念佛机默念“阿弥陀佛”。
四
每天忙完了琐事,居士们都会挨个进房间,给病患们讲一些佛学典籍,很多人听了都会面露悔恨,剩下的日子会一心一意忏悔往昔。
蔡居士这里布的是地藏道场,居士们也会经常讲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。
因是本村居民,居士们一般都是早中晚自主过来转转,帮忙收拾,吃住都不在这里,但每天晚上,我们都要留五六个人值夜班。
我住在许青青那里,她早上不吃饭,我们在道场忙到中午吃饭时,许青青一般都会说“我们不吃”。尽管我肚子饿得咕咕叫,也得等到晚上回她那里煮几棵青菜吃两个苹果。
许青青说,道场资金不宽裕,我们不要沾道场的光,所以平时要少吃饭。
值夜班的人,每两小时要到各个房间串一回,因为很多不幸都是悄悄在夜里发生。
这也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一项工作。
每每想到夜半更深,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伴随着飘忽的树影,角落里的光明机反复清唱着“阿弥陀佛”,我还得穿过幽深的走廊,挨个推开黑洞洞的房间,听一听里面的人熟睡的鼾声。
有睡觉浅的人,听不到鼾声,我还得轻轻走到床旁边,用手机的余光看一看是否还在呼吸。这些都让我感到害怕。
许青青让我别怕,但每次我都会拽着她一起。
有一次,我俩转到仇姐的房间,她是唯一单独的房间,另一张床一直是空着的。我推开门,手机光扫过一切正常。就在我关门的一刹那,我突然感到脊梁发冷,头发根都竖起来了。
因为我的最后一眼,瞥到仇姐对面的空床上,正躺着一个长发黑影。
我一把拉住许青青,她从我煞白哆嗦的神情看出异样。但她非常冷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,原来另一张床上睡着仇姐的女儿。
这一进一出,仇姐母女俩都醒了,我却吓得瘫坐在床边,再没劲动弹。
仇姐就一个独生女儿,虽然家在本村不远处,但每天下班望着空荡荡的房子,悲从心来,所以时不时地就过来陪母亲一起住。因为怕大家有意见,每次等天黑了,自己偷偷进来。
我问她:“既然家这么近,又是相依为命,为啥还让妈妈来这里住。”
女儿说:“工作太忙,经常一天不在家,有时候还加班,请了几个保姆都不是很细心。怕妈妈自己在家没人照顾,所以把她送来这里。”
最后她强调:“我们每个月都会给三千块钱香油钱的。”我没再追问,只告诉她以后尽管光明正大地过来,这里的人都很好,没那么鸡贼。
出了仇姐的房间,我还是一个劲儿脚打软,腿抽筋儿。许青青把我送回值班室,自己转完了剩下的房间。等她回来,我问她怎么不害怕,她说:“众生都苦,没什么可怕的。”
五
说实在的,这个道场的人的确都很好,居士们虽然有时候会在背后碎嘴,但蔡居士每回听到总会训斥他们,说她们学半天佛还犯恶口打两舌,死后要下拔舌地狱,吓得她们赶紧“阿弥陀佛”地忏悔。但是没过几天,就又犯了。
病人们也都挺好,大部分都是看上去看透生死,潜心念佛等待往生,也有个别人难受的时候会有情绪,但也不说话,自己惩罚自己。
于是我们变着法子开脱他们,让他们开心。
没几天,来了个例外。这个人是蔡老师在五台山的佛友,四十多岁的子宫癌患者。
是她的老公送她过来的。从进门到收拾妥当,她的嘴就没停歇过。一直在辱骂她的老公。
她老公一直没反驳,温和地向蔡居士询问道场情况,医院的情况。
蔡居士知道他不放心,就跟他说,平时可以备一些止疼药布洛芬什么的,受不了的时候,医院的大夫过来帮忙打止痛针。
说完这些后,男人站在门口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,里面的大姐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用虚弱又坚强的声音咒骂着。女儿在一旁默默流泪。
这种场景让我很不舒服,我借口填表格,把十多岁的女儿带到了值班室。
我轻声说:“把你妈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吧,你不在的时候,我们好照顾她。”
女儿听完突然崩溃,嚎啕大哭。稍微平静些,我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,母亲是个资深佛弟子,从小她家就供奉菩萨,妈妈每天上香念佛,完了到处找邻居朋友讲佛让人家吃素。身边的人不胜其烦,她也不收敛。
后来母亲经常去菜市场卖鱼卖肉的地方念超度的经文,碰到有买鱼买鸡的就恶口相向,说人家吃爷爷吃奶奶,诅咒人家下地狱。
因为这个,很多亲戚朋友都感觉妈妈的神经有问题,不再跟他们来往。爸爸也跟妈妈离了婚,搬出去单独生活。
没人干涉以后,妈妈更自由了,经常出去,天南海北地学佛讲法,有时候一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,从来也不管她是吃饱还是饿着。
这次是别人打电话给她们,专门去山东的一个道场将妈妈接了回来。
妈妈查出宫颈癌后,爸爸一直积极地带妈妈治疗,因此还跟新交的女朋友闹别扭,但妈妈仍不满足,她觉得自己潜心学佛这么久,这样的病,不应该在她身上发生。
疾病没有使妈妈转变,比以前更变本加厉地咒骂家人。骂爸爸抛弃她,骂女儿是讨债鬼,骂兄弟姐妹们都是白眼狼,一个都不来看她。
妈妈骂不动了,就让爸爸把她送到这里,说这里离菩萨近,方便往生净土。
六
刚开始,这个女人住在仇姐房间,过了一夜,仇姐请求我们给她换房间。
原来女人只要有时间就跟仇姐抱怨自己得病。我们只好给她换了个一人间。
第二天,我把菜粥端到房间喂她。
我用勺子搅了搅粥,好凉得快些,她皱眉头虚弱地说:“你们年轻人太没耐心,这样干活儿怎么行,得细心些,伺候人是积福德的机会,你这样把勺子敲得咣咣响,福德都被敲跑了。”
我说:“我是自愿来帮忙,没想着积福德。”
她听了想了想,就一句话也不说了。
许青青在旁边白了我一眼,接过粥继续喂她,让我先出去。
也就一周时间,这个得子宫癌的女人就走了。
走前的遗言是:房子给女儿,让前夫给她做场超度法会,剩余存款悉数给道场。
蔡居士又把黑脸道士请来,花了五千块做了一场法事,至于剩余存款,蔡居士没说,我们也没见她前夫提过,也就无人问津。
一晃待了三个月,我觉得自己也该下山了。
中秋节的前一天,我看到苹果上市,买了四箱苹果,给蔡居士留了一箱,搬到道场两箱,给许青青留了一箱。晚上我跟许青青告别,准备回家。许青青看我去意已决,同意了。
车开上高速,我其实还有点舍不得,又觉得人生的路途还长,走一步算一步。
作者逍遥鱼,中医养生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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蒲末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