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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本:两个在世家阴影下抱团取暖的少年,向往着传说中的仙界蓬莱。甘石星过,术士来袭,星石铸鼎,唤醒他们深藏在身体里的力量,也唤醒了从未有过的渴望。兄弟阋墙,朋友反目,人群分裂,神州板荡!——这力量,到底是解放的契机,还是恶魔的诱惑?泰山鼎燃,星耀东海;洛阳诡谲,人心鬼蜮;长安祭天,铜人落泪!他用生命践行的理念,奠基了捕阴司;他带着迷茫和期待奔赴海外,创立蓬莱界。千载死斗,就此发源,夙世恩仇,拉开序幕……
入坑指南:秦泽只能望空兴叹,他可不会飞。
罢了,反正被抓住了就好,不与你争功又如何?
这时,侯大凝聚了半天,那一个气团竟已渐渐呈现近乎实质的天蓝色了,他才抛了出来。
“去!”侯大倾尽了全身异能,双手猛然向对面一推!
高速旋转的气爆团发出呜呜的破空之声,向阵形已经变得混乱了的联军队伍轰了过去!
几个中军的大盾手见状,慌忙扛起大盾,用力往地上一插,用肩头抵在了后面。
这大盾是以坚硬的松木制成,又以桐油大漆反复浸泡曝晒过,坚硬至极,用大盾的战士个个膂力强大,扛住了这面盾牌,在战场上足以顶得住重装铁骑的正面的冲击。
但是能够抵挡重装铁骑的盾牌,却挡不住侯大这存心立威,凝聚良久的一枚气爆弹。
“轰~~~”
一声剧烈的爆炸,飞砂走石。
地面碎石被气爆炸得激射而出,坚硬的木盾如同铁锤敲鸡蛋一般碎裂了,后边扛盾的联军战士先是虎口破裂,紧接着拳头大小的石头便如飞蝗透体而过,当场就被轰成漫天乱飞的肉泥。
飞石洞穿战马厚实的躯体,战马发出凄厉的惨嘶,倒在了地上。
军阵之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,夹杂着噗噗的飞石洞穿身体声音不绝于耳。
等到这阵气爆造成的石子雨过去,联军阵营如同被狗熊啃掉一大口的糕饼,被刚刚的乱石流星给硬生生轰击出一片巨大的空洞,方阵内的联军将士倒了一地,有的被飞石洞穿胸膛,有的被气爆震破了肚皮,露出白森森的脊骨和流淌出来的肠子。
一个豪门家将的面门上甚至还嵌入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,红白相间的脑浆眼眶中不断溢出。
“我的老天爷,这都是什么人呐!”
一个联军小校崩溃了,跪倒在地,仰天呐喊!
秦泽早在气爆团抛落的刹那,就已飞身后退,可是还是慢了一刹,被爆炸的余波炸及,抛飞出去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待秦泽站起,就见满目疮痍,还有几个几近疯癫的联军将士,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。
路旁大树上,侯大眉开眼笑:“哈哈哈,快看快看,秦泽也被我炸飞了,哈哈哈……”
燕遂看了秦泽一眼,冷哼道:“不就是飞毛腿么,他本来就没甚么了不起。咱们兄弟的异能,哪个都不比他差。”
异人已全部压了上去,连墨璇、杜若这些娘子军都冲上了战场。
邹阳要的不是胜利,而是完胜。
唯有毫无悬念的完整,才能彻底打出异人的威风。
周天行牵挂杜若安危,所以站得靠前一些,远远眺望着。
邹阳站在一处高坡上,身边站着韩骏。
看着战场上英姿飒爽的墨璇、杜若等人,邹阳先是露出赞赏的神色,但马上又轻轻摇了摇头。
韩骏开心的合不拢嘴,对邹阳道:“义父,我等异人,各自为战时,我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儿,可是这一联起手来,互相配合,居然威力如此之大。”
邹阳微微一笑,道:“普通的士兵,一个月前还是拿了半辈子锄头的人,只消这一个月好生训练,闻鼓而进,鸣金而退,与其他士卒配合,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刺杀动作,就可以组成一支不容小觑的军队。更何况他们都是异人。
普通人组织成军,可以发挥出几倍的战力,异人组阵成军,自然也能发挥出几倍于之前的力量。”
韩骏点头道:“义父说的是,墨门的兵法,还是很有用的。他们教的好。义父你看,那边那支人马,完全是由墨门未曾产生异能的普通剑士组成,可他们进退合一,威力丝毫不逊于异人。”
邹阳道:“是啊,这正是为父之前举棋不定,白白在茅家庄耗费许多时光的原因。为父……从不曾看轻了墨门,相反,我希望他们能毫不犹疑地指支持我,那样的话,他们将成为我最大的助力,作用远超那些散漫的游侠儿,就怕……”
韩骏若有所察,看了邹阳一眼,道:“义父,你担心,他们还是会跟您不是一条心?”
邹阳点了点头,轻轻地道:“墨家学说,为父是很钦佩的,但是,不合时宜啊。如果他们这些墨门弟子不肯放弃自己的信念,为父担心,终有一天,我们还是要彻底决裂。”
邹阳沉默了一下,缓缓地道:“这,就是为父明知墨门弟子更加优秀,却偏偏更加倚重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游侠儿的原因。”
韩骏看着邹阳鬓边的白发,感动地道:“义父您毫无私心,只想建造一个大公世界,为此呕心沥血,只可惜,大家都看不到您的苦心。”
邹阳拍了拍韩骏的肩膀,看向已经一面倒的战场,悠悠地道:“希望这场血战,能够让我们成为袍泽,抹掉彼此间的距离。否则,为父别无选择,只能……动用非常手段了。”
韩骏微微一讶,非常手段?义父还有后手?
可他仔细一想,却完全想不出,义父还能有什么后手可用。
现在战场上,已经完全变成了追逃的场面。
就算真正训练有素的军队,一旦一方溃败,胜方穷追,也会变成打烂仗。更不要现在这双方都不专业了,整个战场上,兵不见将,将不见兵,大家都是在混战、乱战。
溃逃的豪门联军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,邹阳目光闪烁着,突然道:“鸣金收兵。”
韩骏一呆,道:“义父,现在我军大胜,为何……要鸣金收兵?”
邹阳微笑道:“扬威目的已达,我们还需要这些活口,把我们的威名传扬出去,都杀光了,谁来宣传,我们自己说的,会有人信么?”
韩骏恍然大悟,立即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,马上去跟公冶先生说。”
韩骏说完,就向指挥作战的公冶善飞奔而去。
邹阳抚须微笑,需要有人扬名,其实只是一个借口。他就算放开了让这些异人杀,对方有十倍之众,也一定可以逃出足够的人去替他们宣扬。
邹阳真正的用意,是想知道,经此一战,真正见了血,墨门这一系,能否变成真正拥戴他的心腹。
只要一日不能把这些人收伏,邹阳就一日不敢真的大肆招兵,举旗造反。
今日一战,他们固然赢了,可若对方不是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,也不会赢得如此容易。
最重要的是,如果来的是十万大军呢?
邹阳看过了,一开始异人的确能气势如虹,可惜异人太少,如果是五倍之敌,都能轻易胜之,如果是十倍之敌,只要训练有素,他们就极难取胜。如果对方有十万大军,那就是两百倍的巨大差距,这些异人全都要摞在这里。
邹阳除非有办法不等下一个二十一年,就造出更多的异人来,否则,他就只能以异人为核心,再大量招募普通人。
这样的话,如果游侠儿异人是烂泥扶不上墙,墨门出身的异人虽是纪律严明,素质也高,却不能完全为他所有,那么终有一日,会变成他的绊脚石,或者架空了他,他邹阳辛苦半生,就要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。
“希望你们,不要叫我失望啊~~~”,当鸣金收兵的锣声响起时,邹阳喟然地说。这一战,他想打掉的是分岐,弥合的是距离。
眼前的战场,他如愿胜利了。
那无形的战场呢?
第二本:《我五岁成了剑仙》牧羊生著
简介:弹指天地崩,拔剑苍生伏!一剑诛仙佛,一剑葬神魔!五岁小孩为复仇而来,化身剑仙逆天崛起!尸山血海,白骨骷髅,无边杀戮蔓延而开!
抬手镇压盖世天骄,挥剑斩灭举世恶敌,以无敌之姿横扫天地,成就万古第一剑仙!
入坑指南:炼化材料并不贵,陈长生和灵宝儿买好了炼化五脏的材料,也不过只耗费了一万灵源而已。
为了加强陈长生和灵宝儿对天地五行之力的亲和,在五行商铺中又买了两瓶五行宝液。
每一瓶,都价值五千灵源!
炼化五脏时,将五行宝液涂抹全身,便可加强对天地的五行之力的感应。
至于花费的灵源,当然被玉蝉妖女和南宫曦月给承包。
这样一来,倒也节约了两万灵源。
但为什么陈长生有一种被包养的感觉。
接下来,玉蝉妖女和南宫曦月带着陈长生和灵宝儿在城中闲逛游玩。
而这差不多算得上是灵宝儿真正意义上玩耍。
她好奇城中的一切。
对于这些,陈长生倒是习以为常。
他并不感兴趣。
灵宝儿倒是兴奋了。
跟着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流连在各大商铺。
好看的衣服。
养颜丹、仙肌水、驻颜蟠桃,还有各种小吃。
甚至是法宝店铺,丹药店铺,符箓店铺等等。
就是一通买买买。
不光是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买给自己。
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买给陈长生和灵宝儿。
两女看上去有点讨好的样子。
毕竟在她们看来。
这陈长生和灵宝儿可是楚剑仙的徒弟。
他们可要跟这两个小孩搞好关系。
陈长生无语了。
灵宝儿跟着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四处闲逛,各种买买买。
陈长生无语了。
这难道就是女人的天性?
当然,不得不说这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是真的有钱。
才半个时辰,就已经花费了五十多万灵源。
尤其是在一件法宝店铺当中,买了两件攻击法宝,一口气花费了三十万灵源,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。
简直是财大气粗,让陈长生羡慕不已。
而他的这些修炼资源,每一斤灵源,都是通过自己的双手,灭了那些妖魔山寨,洗劫了妖魔山寨的宝库才得来差不多一两百万斤灵源。
现在看来,跟这两位富婆是比不了的。
陈长生叹了一口气,人比人气死人啊。
当然,如果他还是东胜神朝的太子。
修炼资源方面,自然不缺。
百万灵源不过洒洒水而已。
陈长生暗道:“等我去大阳神州外公家,修炼资源应该就不用发愁了。”
毕竟,楚家在大阳神州可是霸主级势力,就如冥天神州的圣鼎神朝一样。
逛了将近一个时辰,陈长生都逛累了。
南宫曦月、玉蝉妖女,灵宝儿都还精力十足,兴奋得很。
“宝儿,那件店铺是专门卖防御内甲的,样式很好看,穿着也很舒服,前两天我和南宫曦月都买了一件,给你也买一件。”
“好啊,你们等我一下。”
说着,灵宝儿转身跑到掉队的陈长生面前。
陈长生一脸无精打采,兴致缺缺。
“宝儿姐,怎么了?”
“小长生,一直都是宝儿姐给我们买东西,这样子会不会很不好?”
说着,灵宝儿眼巴巴看向陈长生。
陈长生叹了一口气。
呵,女人。
他将一枚储物戒指交给灵宝儿。
“宝儿姐,我们的身家你是最清楚的,修炼资源消耗很大,空间戒指里还剩二十万灵源,拿去吧。”
“小长生,可这二十万灵源是我们所有的的身家了。”
灵宝儿眨了眨灵动的眼睛。
陈长生微微耸肩,一脸无所谓。
“宝儿姐,放心去用吧,没了大不了再去灭几个魔寨,不就有了。”
灵宝儿听了,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,亲了陈长生一口。
“小长生,你真好。”
陈长生道:“宝儿姐,你去吧,我就不陪你们了,先回客栈修炼。”
灵宝儿点头,她认真道:“嗯嗯,小长生你放心,一定不会有下次了。”
陈长生听了笑了笑。
没说什么。
一旦解放了女人的天性。
从来都没有什么最后一次。
呵,女人的嘴,骗人的鬼。
他才不信。
“走啦,二十万灵源,宝儿姐可要悠着点花,我们是穷一代,比不过她们富二代的。”
“什么穷一代富二代?”灵宝儿疑惑不解。
这时,陈长生已经转身离开。
灵宝儿看着陈长生的背影,又甜甜一笑,回到玉蝉妖女和南宫曦月的身边。
“玉婵姐,曦月姐,我们走吧。”
两人疑惑。
“长生怎么走了?”
灵宝儿道:“小长生要回客栈修炼,她好像对这方面不感兴趣。”
南宫曦月浅笑,看了玉蝉妖女一眼,然后对灵宝儿道。
“也没错,男的好像对买买买都没什么兴趣,我们走吧,宝儿,你对你师傅了解多少?”
“挺了解的,怎么了?”
玉蝉妖女笑道:“那就好,等会儿我们去给你师傅买几件宝衣,正好你来参考一下合不合适。”
灵宝儿听了,眼睛顿时一亮,“好啊,有我在,给师傅买的宝衣一定会很合适的。”
然后,两个大美女,一个小美女直奔那防御内甲的店铺。
另一边,陈长生离开之后,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“果然,无论哪个世界,陪女人逛街是最累的。”
一离开玉蝉妖女几人,陈长生就来了精神。
在剑王城。
有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在,陈长生当然不必担心灵宝儿的安危。
更何况,虽然灵宝儿只有十二岁,但可千万别小瞧她的实力。
拥有着万道神瞳的她,甚至跟没有变身剑仙之前都有一战之力。
没过多久,陈长生回到了客栈。
在回到了客栈房间之后。
陈长生直接进入青铜仙轮中。
而在城中跟灵宝儿和南宫曦月逛街的玉蝉妖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眼睛猛地一亮。
是玉鼎中留下的那本命印记的气息。
楚剑仙在剑王城中!
但下一刻,对本命印记的感应又消失了。
“哼,我倒是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现身?”玉蝉妖女在心中暗道。
旁边传来灵宝儿的笑语声。
“玉婵姐,你看看这件宝衣怎么样?”
玉蝉妖女回过神来。
她看着灵宝儿手中的那件宝衣,点头道:“这件挺好看的,镶刻了温魂石,能够温养神识,不过感觉配不上剑仙。”
“啊,配不上啊。”
南宫曦月点头,“剑仙实力通天,这件宝衣只适合一些藏神境修士。”
然后,南宫曦月问道店铺掌柜。
“不要拿出这些几万,十几万的宝衣,将你们店铺的镇店宝衣拿出来我们看看。”
青铜仙轮中。
陈长生取出购买的炼化材料。
开始炼化自己五脏。
乌天火炼化心脏!
九灵冰炼化肾脏!
三里土石炼化脾脏!
通生草炼化肝脏!
金源炼化肺脏!
五行宝液覆盖在全身上下,让陈长生能够感受到天地间游离的五行之力。
好在炼化五脏与突破修为相比而言,不会那么困难。
但是,炼化五脏竟也消耗了他三天时间。
总算将他的五脏炼化完成。
轰轰轰!!!
浩瀚血海,发出轰鸣声,掀起法力巨浪。
陈长生从修炼中醒来。
吐纳之间,鼻息喷出两道白练。
“看看我的法力是什么属性的?”陈长生喃喃道。
意念一动。
浩瀚血海,无穷无尽。
法力充盈在血海当中,磅礴无比。
轰!
一道响动。
整个血海中,法力化为了熊熊的火焰燃烧。
转眼之间,就化为了无尽火海。
火属性法力。
陈长生一喜。
毕竟火属性法力是最霸道的一种。
但下一刻。
火海消失,法力再次转化,法力凝结成冰。
陈长生一惊。
水属性法力!
竟是双属性亲和!
一般而言,修士的法力只有一种属性。
能够拥有两种属性法力的修士,无比罕见,百万挑一。
也就是说,百万名修士之中,差不多才会有一人拥有双属性法力。
但下一刻。
法力凝结的冰融化了。
血海中,竟生长出无数绿植,涌现出一股磅礴生机。
木属性法力!
三属性亲和!
陈长生忍不住吞咽一口唾液,心中难免变得期待起来。
会不会还亲和金、土属性的法力?
果然,那法力再次变化。
磅礴生机散去,血海冲出无数山岭巨峰!
土属性的法力出现了。
“会不会是五行属性全亲和???”陈长生更加期待了。
果然,铮铮铮!!!
金光刺目,法力犹如实质,无坚不摧!
金属性的法力也出现了。
陈长生彻底惊呆了。
竟然真的是五行属性完全亲和!
至少在东荒域,还从未有人对五行属性完全亲和。
最多亲和三属性法力。
这也是为什么陈长生心中这样震惊的原因。
这样一来,他就能够修炼五行术法。
而五行相生相克。
对那些亲和一种属性,二种属性,甚至是三种属性的修士,都有着天然的压制!
太可怕了。
陈长生无法想象!
可以说,只要掌握了五行术法。
他几乎是同境界无敌的了!
“看来,我需要去修行一些五行术法。”陈长生喃喃道。
在青铜仙轮中待了三天时间,外面不过只是过去了三个半时辰。
想必灵宝儿她们也该回来了。
陈长生从青铜仙轮中出来。
回到了客栈房间。
陈长生走出房间,一脸笑容。
关于掌握五行属性法力,他很想去告诉灵宝儿。
此刻,天色已经黄昏。
陈长生走出房间,却并未在客栈中见到灵宝儿,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。
“不会还在逛街吧?”
陈长生无奈道。
但是,当天色黑下来。
无论是灵宝儿,还是南宫曦月和玉蝉妖女都没有回来。
直到这一刻,陈长生的心里才有了不详预感。
难道是出事了?
第三本:《剑来》烽火戏诸侯著
简介:大千世界,无奇不有。我陈平安,唯有一剑,可搬山,倒海,降妖,镇魔,敕神,摘星,断江,摧城,开天!我叫陈平安,平平安安的平安。我是一名剑客。
入坑指南:离开了狭窄阴暗的泥瓶巷,走在宽阔明亮的二郎巷,眉眼灵动的少年脚步轻盈,大袖晃荡,手里拿着那副从泥瓶巷墙头偷来的对联。
一位本该出现在督造官衙署的高大男子,此时站在门外,已经等候良久,始终闭眼屏气凝神,听到脚步声后,睁眼看到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后,赶紧侧过身,束手而立,恭声道:“先生。”
少年嗯了一声,随手把对联交给吴鸢,摸出钥匙打开门,刚要跨过门槛,突然后退一步,重新拉上两扇院门。
吴鸢差点撞上自家先生的后背,这位龙泉县的父母官连忙后退数步,有些奇怪先生的举措。
名叫崔瀺的少年双手拢袖,朝两位彩绘门神努了努嘴,“你那位老丈人的先祖,就挂在这儿呢,威风吧?”
这个别扭至极的说法,让吴鸢一阵头大。
他虽然跟顶着上柱国头衔的老丈人不对付,可跟那位尚未娶过门的媳妇,那真是情投意合,是京城出了名的一双良人美眷,尤其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寒族书生,饱读诗书,赶赴京城,科举落第,却赢得美人心,在不被所有人看好这段姻缘的形势下,一举成为大骊国师的亲传弟子,名动朝野,瞬间传为美谈,以至于惊动了皇帝陛下,下旨在养正斋召见吴鸢。
在那之后,未来老丈人就对吴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不再对女儿扬言要打断吴鸢三条腿了。
崔瀺跨过门槛,随口道:“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,咱们儒家信誓旦旦的‘谆信明义,崇德报功,垂拱而天下治’,到底有没有机会实现。”
吴鸢轻声问道:“先生想出答案了吗?”
崔瀺撇撇嘴,“很难。”
吴鸢哑然。
崔瀺笑问道:“是不是觉得问了句废话?”
吴鸢诚实回答:“有一些。”
大概是师生之间的对话,一贯如此坦诚相见,崔瀺并未恼火,只是斜眼瞥了一下吴鸢,惋惜道:“世间很多事情,珍贵之处不在结果,而在过程。”
吴鸢鼓起勇气问道:“先生能否举例?”
崔瀺一边领着吴鸢走向正堂匾额下的朱漆大方桌,一边说道:“比如你跟袁上柱国家的千金小姐,如今恩恩爱爱,缠缠绵绵,牵个小手都能开心好几天,可是等到哪天总算把她给明媒正娶了,上了床一番神仙打架之后,你很快就会感到失落的,原来不过如此啊。”
吴鸢龇牙咧嘴,这话没法接。
崔瀺示意吴鸢自己找位置坐下,自己继续站着仰头望向那块匾额,说道:“可是你会因为这个无趣的结果,而放弃跟袁家大小姐滚被子的机会吗?显然不会吧。”
崔瀺自己也觉得这说法不太入流,“那我就换个说法,比如修行,寻常练气士,目标肯定是中五境,天才一些的,会选择上五境。又比如为官,野心小的,是入流品就行,志向大的,是做黄紫公卿。然后在漫长的登山途中,很多人会一直抬着头盯着山顶的风光,身边的树木葱茏,脚下的春花烂漫,都是看不到的,就算看到了,也不会驻足欣赏,枉费了圣人的谆谆教导,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啊。”
吴鸢陷入沉思。
崔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“你连这种狗屁道理也相信?天底下最没有意思的东西,就是道理了。”
吴鸢无奈道:“要是以前,我肯定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深思,可是先生此次出关,先是换了这身‘行头’,又莫名其妙要来这座小镇见故人,学生实在是吃不准了。”
崔瀺笑过之后,懒洋洋瘫靠在宽大的椅子上,“话说回来,这番大道理不全是废话,我虽然重事功而轻学问,但这不意味着学问一事,就不需要用心对待,说句最实在的话,凡夫俗子不下苦功夫、死力气去努力做成一件事,根本就没资格去谈什么天赋不天赋。”
崔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椅子把手,脸色平淡从容,微笑道:“只有真正努力之后的人,才会对真正有天赋的人,生出绝望的念头,那个时候,会幡然醒悟,留着眼泪告诉自己,原来我是真的比不上那个天才。”
吴鸢笑道:“围棋一道,整个东宝瓶洲的国手和棋待诏,想必都是以这种心态面对先生。”
崔瀺扯了扯嘴角,“可是在有些事情,天纵奇才如先生我,也一样用这种眼光看待某些人。”
吴鸢摇头道:“学生不信!”
崔瀺伸出手指,点了点满身正气的督造官大人,笑嘻嘻道:“小吴大人,这激将法用得拙劣了啊。”
吴鸢哈哈大笑,抱拳作揖讨饶道:“先生慧眼如炬。”
吴鸢的眼角余光,时不时掠过一位肌肤晶莹的木讷少年,他呆呆痴痴,眼神空洞,就坐在不远处天井旁边的小板凳上,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,微微仰起头,姿势如坐井观天。
其实吴鸢刚才一进屋子就看到了他,便觉得浑身不舒服,但既然先生不愿主动开口,他就不好问什么。
吴鸢望向桌上那副春联,拿回一张仔细观摩,抬头问道:“先生,这幅对联是谁写的?这个人很有意思啊。”
崔瀺打了个哈欠,换了个更慵懒舒服的姿势缩在椅子里,“暂时还是名叫宋集薪吧,不过估计过几年,会改回宗人府档案上那个被划掉的老名字,宋睦。”
吴鸢立即觉得这张轻飘飘的对联很烫手。
他忍不住问道:“先生要这春联做什么?”
崔瀺笑道:“给你那位宝贝师兄长长见识,省得经常说我是仗着年纪大,才能字写得比他好,现在好了,这副春联是他的同胞兄弟写的,我不信他还能找到什么借口。”
吴鸢想了想,忍住笑意,轻声道:“比如宋集薪在乡野之地,整天没事做,光顾着练字,所以勤能补拙,所以写出来的字就好一些?”
崔瀺一脸惊讶,“这也行?”
吴鸢笑着点头,“小师兄做得出来。”
崔瀺摇头道:“说一千道一万,还是打得少了,规矩从来棍棒出啊。”
吴鸢把那张春联放回桌上,随意说道:“先生你的先生,一定规矩很重。”
吴鸢一直不知道自家先生师承何处,甚至连大致文脉流传都不清楚。恐怕整个大骊,晓得此事的人物,屈指可数。
崔瀺突然微微坐直身体,“错喽,先生教我,就跟我教你们差不多,一样的,所以我的先生,才教出我这么个学生,数典忘祖,做人忘本,嗯,还有欺师灭祖。”
吴鸢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崔瀺淡然道:“你没有听错。”
崔瀺伸了个懒腰,“我求学之时,还没有现在这般激进,只敢提出‘学问事功,两者兼备’之议,先生就赏了我‘世风日下罪魁祸首’八个大字。”
崔瀺越来越坐正身体,直视着对面自己学生的眼睛,“你知道最可气的地方,是什么吗?是我这位先生,不等我说完议题,就打断了我,一向以治学严谨著称于世的先生,甚至不愿意为这个问题多想一天,一个时辰,一炷香,都没有,就直接丢给我那八个字。我有个师弟,每次跟先生询问经典疑难,先生必然次次如长考一般,悉心教导,唯恐出现丝毫偏差,其中一次,你知道我家先生想了多久,才给出他的答案吗?”
崔瀺伸出一根手指。
吴鸢尽可能往多了去想,试探性说道:“一个月?”
这一刻,以清秀少年面貌现世的大骊国师,脸色古怪至极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,“十年。”
吴鸢咽了咽口水,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。
崔瀺重重呼出一口气,自嘲道:“故人故事故纸堆,都无所谓了。何况不无所谓,又能如何呢?”
崔瀺站起身,收起那股罕见的复杂情绪,对吴鸢说道:“今天让你来这里,是要你见一个人,我先忙点事情,你去门口等着。”
吴鸢如获大赦,起身离开。
崔瀺走到那个容貌精致的痴呆少年身边,蹲下身后,揉着下巴,像是在寻找瑕疵。
暮色中,吴鸢带着一名戴着斗笠的男子走入大堂,崔瀺这才站起身,对他们两人说道:“自己人,随便坐。”
那人落座后,轻轻摘下斗笠,露出一张英俊却病态苍白的脸庞,整个人精神气极其糟糕,像是身负重伤,咳嗽不断,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。
吴鸢脸色凝重:“观湖书院崔明皇?!”
然后吴鸢迅速望向自家先生。
崔瀺,崔明皇。大骊国师,观湖书院。
难道?
吴鸢头皮发麻,心头震动,开始担心自家能否活着离开这座宅子了。
先生杀人,口头禅是按规矩办事。
但问题是大骊王朝的练气士,几乎没有谁能够理解先生的规矩。
就算是吴鸢这种嫡传弟子,也从来不敢认为自己真正了解先生的心思。
崔瀺搬了条椅子到木讷少年身边,背对着吴鸢和崔明皇,笑道:“不用紧张,一位是我难得欣赏的家族子弟,一位是有望继承我衣钵的得意门生,所以你们两个不用猜来猜去,可以把事情往好处想。”
吴鸢壮起胆子,问道:“先生出自崔氏?”
崔瀺没理睬。
崔明皇苦笑道:“师伯祖早就被崔家逐出宗族,还下令生不同祖堂,死不共坟山。”
吴鸢脸色阴晴不定。
始终没有回头的崔瀺笑着说道:“放心,这些腌臜往事,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,一开始就知道的。对了,崔明皇,吴鸢接下来任何问题,你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
吴鸢灵犀一动,直接问了一个最大的问题,“齐静春之死,是先生的手笔?”
崔瀺不愿意开口说话。
崔明皇脸色如常,回答道:“齐静春之前得到过一封密信,来自山崖书院,写信之人告诉齐静春,他们那位自囚于某座学宫功德林的先生,真的死了。”
吴鸢皱了皱眉头,这是他不曾听闻的一桩天大秘事,估计是只有儒家三大学宫和七十二书院的当家人物,才有资格知晓内幕。但是其它一些风言风语,吴鸢和许多出身世族的读书种子一样,大多有所耳闻。
不过短短百年,昔年被尊奉于儒教文庙第四位的神像,先是从文圣之位撤下,挪到了陪祭的七十二圣贤之列,然后从陪祭首贤的位置上不断后移,直到垫底,在今年开春时分,更是被彻底搬出了文庙,不但如此,有人试图偷偷将其供奉在一座道观内,却被发现,最终被一群所谓的无知百姓推倒打烂,朝野上下,这位圣人的毕生心血,所撰写经典文章,一律禁绝销毁,所推行的律法政策,被各大王朝全部推翻,名讳从正史中删除。
先是江河日下,然后日薄西山,摇摇欲坠,最后一夜之间泥牛入海,悄无声息。
崔明皇将一桩惊人阴谋娓娓道来,“山崖书院如今已经被撤掉了七十二书院的身份,你们大骊虽然对此心有不甘,毕竟齐静春和书院对于教化百姓一事,以及帮助大骊摆脱北方蛮夷的身份,居功至伟再者,没了书院吸引东宝瓶洲北方门阀士子,大骊的文官体系,必然遭受巨大冲击。但是大势所趋,大骊总终究不能螳臂当车,大骊皇帝也不会愚蠢到为了一个齐静春,一口气招惹那么多豪横至极的山上山下势力。”
“既然外援已经不可靠,那么之前齐静春收到信后,如何凭借一己之力,保住山崖书院不被撤销,这个天大的难题,就跟随那封密信一起摆在了齐静春的书案上。”
“但是他心知肚明,一旦甲子之期一过,他走出骊珠洞天,那么他在此处的蛰伏隐忍,境界不跌反升的骇人真相,必然会惹来儒家内部某些大人物的更大打压。当然,不止是儒家,道家,还有其他一些诸子百家里的大人物,也会蠢蠢欲动,毕竟好不容易打压下一个老的,再来一个新的,实在太可笑了。”
崔明皇露出一丝笑容,下意识望向那个依旧在凝视少年的家族前辈,崔瀺。
崔明皇眼神当中满是钦佩,道:“这个时候,阮邛的提前出现,就成了一招胜负手。彻底断绝了齐静春原先最有可能会走的一条退路。”
崔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,正在用手指轻轻撑开少年的眼帘,听到崔明皇的言语后,喃喃道:“酒呢?方才路过酒肆的时候,应该买几壶的。”
崔明皇眼见吴鸢有些疑惑,解释道:“阮邛早早来到骊珠洞天,虽然这位兵家宗师并不插手小镇事务,保持绝对中立,但是阮邛的存在本身,就意味深长。这意味着齐静春再没有办法开口讨价还价,跟三教一家的四方圣人提议自己继续留在小镇,再画地为牢六十年,以此换取山崖书院的又一个六十年的苟延残喘。”
崔明皇微笑道:“自家先生死了,先生的道德文章没人读了,政策主张也无人推行了。而齐静春来到东宝瓶洲后,辛辛苦苦在蛮夷之地建立起来的山崖书院,也没了。俗世的立身之处已无,支撑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安心之地,好像也没了。不死何为?只有他齐静春死了,才能让有些人觉得彻底没了威胁,对于支离破碎的山崖书院,自然懒得再看一眼,事实上如果不是有齐静春,别说成为名副其实的七十二书院之一,大骊境内的山崖书,院恐怕连我们观湖书院的一半底蕴都没有。”
崔瀺评价道:“观湖书院底蕴有余,朝气不足,如果不是山崖书院的存在,迫使观湖书院不得不跟着做出诸多改变,恐怕更加不堪。在接下来的大争变局当中,只会一步慢步步慢,逐渐消亡。”
崔明皇发自肺腑地赞美道:“师伯祖真知灼见,一针见血!”
崔瀺总算不再折腾那个没有半点“人气”的少年,站在并无积水的水池旁边,跟随少年一起仰头望向蔚蓝天空,收回视线后,说了一句很奇怪的定论,“所以我精心安排了一场大考,考生只有一人,就是那个泥瓶巷叫陈平安的孤儿,他只是很普通的出身背景,但是有着很有趣的成长经历。”
吴鸢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这是什么意思?
崔瀺开始绕着水池慢慢绕圈踱步,双手负后,低着头自言自语道:“照理说,齐静春在必死无疑的情况下,会垂死挣扎一番,那么有三个人就不得不注意,一起在骊珠洞天陪他吃苦的师弟马瞻,手把手传授学问的书童赵繇,看似关系一般的宋集薪,因为这三个人,最有可能让齐静春寄托希望。”
“想着让马瞻延续山崖书院的香火,哪怕只有一名弟子,也无所谓。”
“想着让赵繇将师门学问发扬光大,至于是不是在大骊王朝,甚至是不是在东宝瓶洲,也无所谓。”
“我一开始,得知齐静春将所有书本留给宋集薪后,我以为宋集薪会是他的香火传承之一,但是很快,我就发现这是个障眼法。”
崔瀺说到这里的时候,开始长久沉默,似乎在一步步逆向推演,确定并无纰漏。
吴鸢小心翼翼插嘴道:“障眼法之后,藏着那个叫陈平安的人?”
被打断思绪的崔瀺停下脚步,猛然抬起头,冷冷看着吴鸢。
吴鸢立即站起身,冷汗渗出额头,作揖低头道:“还望先生恕罪。”
崔瀺继续散步,“马瞻,算是那人的半个弟子吧,只不过比起齐静春,差太远了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,说的就是此人。”
“我让崔明皇去骗马瞻,骗他可以顶替齐静春担任山崖书院下一任山主。虽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名头没了,但是书院本身还在,书院在,就需要山主。如此一来,对齐静春这一支文脉,对咱们大骊的皇帝陛下,其实面子上都说得过去,这也是一开始各方势力默认的一个结局。”
“但是我不喜欢啊,这么团团圆圆的结局,太无趣了。反正儒家内部本来就有一些声音,要求文圣、齐静春和山崖书院,三者一起消失,省得人心反复,死灰复燃。”
“所以我提议在披云山新起一座书院,而儒教三座学宫也答应在五十年内,会提拔这座书院为七十二书院之一,咱们皇帝陛下一听,好像不错嘛,比起齐静春这么个鸡肋,换上一个能够完全听从大骊的傀儡,当然更适合大骊的南下霸业?”
“于是崔明皇再骗马瞻,告诉他既然事已至此,不如退而求其次,干脆改换门庭,跟山崖书院撇清关系,回到小镇后就能够担任新书院的山主,而且是新书院的第一位山主,比起在山崖书院拾人牙慧,仰人鼻息,不是更好?”
崔瀺继续行走,不过望向默默呼吸吐纳的崔明皇,“是不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问题?”
崔明皇点头道:“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起了疑心,开始与我虚与委蛇,当时他不露声色,我虽然小心提防,但是没有想到马瞻这么个废物,发起狠来,是如此不留余力,拼得经脉寸断,窍穴炸碎,也要杀我。”
崔瀺点点头,“马瞻虽然远不如齐静春,可到底是在那人门下待了十多年,不能纯粹以蠢人视之。”
崔明皇用手捂住嘴巴,吐出一口淤血,握紧拳头后,脸色反而轻松几分,多了几丝红润,问道:“师伯祖,为何要允许山崖书院那位仅剩的老夫子,带领学生离开大骊,去往敌国大隋,继续使用山崖书院的名号?大骊皇帝怎么是如何答应的?这件事,晚辈一直想不通。”
崔瀺缓缓而行,“一来山崖书院就算保留下来,名存实亡,没了七十二书院之一的金字招牌,就是个空壳子,再也无法跟蒸蒸日上的观湖书院,争抢东宝瓶洲最出彩的读书人。二来披云山一旦设立新书院,观湖书院的副山主会来此坐镇,当然第二任山主,肯定是坐在你身边的这位观湖君子。三来,大隋接纳了山崖书院的丧家之犬,就等于接过了烫手山芋,我们大骊随时可以找个由头,向大隋宣战。到时候,山崖书院不一样还是在大骊版图之上?”
“谁都知道山崖书院等同于大骊王朝的国子监,可是哪个王朝的皇帝君主,敢说观湖书院是自己的私塾?所以大骊哪天能够完完整整掌握一座书院,是陛下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情。当然了,皇帝陛下心里未尝没有补偿齐静春的意思。齐静春担任山主那些年,哪怕不愿对陛下卑躬屈膝,但是陛下对齐静春是真的很欣赏,甚至可能还有一点敬畏。”
崔瀺突然笑起来,“当然,最主要的原因,是我需要,我需要所有这么一局棋。”
“我除了需要齐静春必须死在骊珠洞天,我还需要他按照我的棋路,选定我希望他选中的棋子。最后由我来一一毁掉。齐静春死前,就像手里还攥着几粒种子,或者是还捧着几炷香。只能交到身边人的手上。”
“文脉一事,讲究薪火相传,甚至信奉一种学说的门生弟子可以死绝,但是香火未必就会断绝,所以香火和文运到底是什么,说不清道不明。齐静春估计已经抓住了端倪,我仍是有些琢磨不透,不敢太过确定,我需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想法。”
“所以设置这次大考,摆下这盘棋局,既是用来断掉那个人的文脉香火,更是我的证道契机。”
崔瀺走到坐在板凳上的少年身后,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,笑道:“曾有诗云,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写的真是……仙气十足。”
少年身体的各个关节咯吱作响,最终动作凝滞地缓缓站起身,他一双眼眸渐渐焕发出夺目光彩,等到站直身体后,转身面对亲手拼凑出自己这副身躯的崔瀺,少年尚且口不能言,如婴儿牙牙学语,手舞足蹈,欢天喜地。但是同时对崔瀺又带着一股先天的敬畏。
别说是算不得修行人的吴鸢,就连崔明皇看到这一幕后,也是目瞪口呆。
吴鸢不知为何,今天听到先生一席话后,只觉得自己遍体发凉,有气无力,嗓音沙哑问道:“先生,就不能杀人了事吗?需要如此大费周章?”
崔瀺哈哈大笑,好像等了半天,终于到了一个真正有趣的问题了,啧啧道:“大道之争,可不是俗世间抄家灭族、灭人满门那么简单的事情,想要真真正正的斩草除根,很难很难,很多时候杀人,反而会让简单的事情变成一团乱麻,所以要诛心啊。为何修行之人,能有十五楼那么高?因为修心嘛,而修力的武夫呢,只有这么高,九境就是顶点,想要跻身十境,比登天还难。”
崔瀺一下子跳进天井正对着的水池当中,踩了踩镶嵌在底部的五彩鹅卵石,随心所欲走在水池里,只是相比地面,下边显然更加局促,他想了想,说道:“那我就给你们这两只井底之蛙,讲一讲两桩原本密不外传的公案,听完之后,就会发现我这些手段,不过尔尔,不过尔尔啊。”
“有一位当初差点帮助兵家立教的天纵奇才,虽然功亏一篑,但毕竟是身负大气运的家伙,无人胆敢对此痛下杀手,最后你知道那些真正的圣人们,是如何对付此人吗?将其丢入一块福地中去,生生世世都安排棋子待在他身边,不断消磨其兵家意气,这一世,让其沦为村野的教书先生,却衣食无忧,下一世,让他成为性情软弱的粗鄙屠子,却有佳人相伴,又一世,变成了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,千金散尽还复来。再一世,成了太平盛世里的文人皇帝,总之,生生世世,就这么始终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。如今还是一样。兵家后辈们,不是不想出手,但是只敢暗中动手,试图唤醒那位兵家老祖的神智,可是希望何其渺茫,去跟那些老家伙们比拼修为、谋略还有耐心?怎么赢?”
“又有一位兵家枭雄,战力之强,惊世骇俗,最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,为了个傀儡女子,魂飞魄散,然后立即被圣人们抓住机会,三魂六魄,全部瓜分殆尽,然后让其成为各大福地的头等谪仙人,每一道魂魄,竟然皆从福地升到我们这方天地,而且大道顺遂,人人都成了一方霸主,然后你觉得这九人,最低修为也是第十楼,或是武道第七境,他们愿意都舍弃自己的独立意志,成为‘一个人’?”
“听上去,好像也不算太复杂,但是真正实施起来,将是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。”
崔瀺说到这里的时候,感慨道:“大道之争,何其残酷。”
崔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,双手揉着脖子,笑道:“马瞻愧疚愤懑而死,赵繇已经失去了‘春’字印主人的身份,那么接下来就只有那个坏了大规矩的静字了。
“一个贫贱至极的陋巷孤儿,吃尽苦头,内心深处无比希望有一份安稳,如今真的梦想成真,一下子成为小镇最阔绰的有钱人,又突然迎来了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,福地之上的五座山头,全部收入囊中,三百年,整整三百年细水长流的富贵,都属于他了。”
“除了这些雪中送炭,我又帮他锦上添花了两次,第一次是帮他选中那座落魄山,而这座山头,我会让大骊敕封一位山神坐镇,你说少年会不会觉得很惊喜?第二次,则是草头铺子和压岁铺子,很快都会以低价出售,然后不出意外,就会由他陈平安‘顺理成章’地买下来。试想一下,小镇之外日入斗金的五座山头,小镇之内两座老字号铺子,以后山下有县令吴鸢与之一见如故,山上会有书院副山主崔先生,对其青眼相加。你们觉得这个少年,是不是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?”
“但是。”
崔瀺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,格外笑意玩味,自言自语道:“世间事,真是最怕这两个字了。”
他继续说道:“但是呢,就在这个时候,出去的时候是两辆马车一辆牛车,回来的时候,只有一辆马车一辆牛车,而且少了个温文尔雅的观湖书院崔先生,还死了一个学塾马先生。然后那位车夫就会找到陈平安了,告诉这位少年,学塾齐先生和马先生,生前都希望他能够带着那……六个蒙童赶赴大骊王朝的死敌,去那座迁往大隋的山崖书院继续求学,此次出行,路途艰辛,虎狼环视,最后那个车夫就会善解人意地劝解少年,如果齐先生还活着,一定不希望你涉险去往大隋山崖书院。”
吴鸢小心翼翼问道:“那些已经担惊受怕的孩子,如果想要留在小镇家中,岂不是让陈平安名正言顺地不用走出去?先生这次谋划不是?”
崔明皇笑道:“在这些孩子离开小镇没多久,他们的家族就已经被强行迁往大骊京城了,大骊当然不会缺了他们的富贵荣华。但是每个家族都会留下来几个人,会告诉那些孩子进入山崖书院是何等机会难得,以及家中父母长辈又是如何殷切希望他们能够去书院学成归来。”
崔瀺站在天井正下方,面无表情。
吴鸢愈发小心谨慎,问道:“先生,是如何肯定这场大考,能够让齐静春这一支文脉,彻底断绝香火。”
崔瀺挑了一下眉头,转头望向吴鸢,笑道:“难道你没有听出来,我和齐静春是同门师兄弟吗?作为他的师兄,我曾经代替外出游学的先生,为他解惑儒家经典,整整三年之久,所以他的大道为何,我崔瀺会不清楚?”
崔瀺走出水池,小声呢喃道:“正人君子,赤子之心……不过如此了,只是齐静春这家伙命太好,竟然拥有两个本命字,如果不是死在这里,指不定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字本命了,他不死,谁死?”
崔瀺走向大门,“我兴师动众布下这么大一个局,为的就是这么小一件事。这么小。”
崔瀺举起手,拇指抵住食指,啧啧道,“这要是还输了的话……”
最后崔瀺所说的那几个字,细微不可闻。
崔瀺刚打开门,一步跨过门槛,突然停下身形,原本想要去买酒喝的大骊国师,突然觉得好像喝酒也没啥意思。
于是他最后干脆就坐在门槛上。
吴鸢和崔明皇望着那个略显纤细的少年背影,面面相觑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崔瀺双手拢在袖中,弯着腰,望向街对面的宅子,廉价的黑白双色门神,内容寓意粗俗的春联,倒着张贴的丑陋福字。
崔瀺自言自语道:“齐静春,你最后还是会失望的。”
不知何处,轻轻响起一个略带笑意的温醇嗓音,“这样啊。”
崔瀺对此无动于衷,依然直直望着远方,点头道:“到了那个时候,我再喝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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